什麼都不握

善知識可以是,一棵樹,一朵花;是愛人,推拿師傅,淡淡,抑或是同事們。在瞬息萬變的天地間,人以何為恃?自然有其韻律,人何嘗不是?課室裡每個人都有自己跨不過的心魔。S成日戒慎恐懼突然引爆的人際炸彈,更耿耿於懷於自己的無能,還好桌上堆積如山的食物適時拯救了他一次又一次;年屆50的阿伯看不見自己碎嘴的性格如何障礙他始終求之不得的姻緣,繼續他暗地逐獵的過程;青春無敵外貌姣好的那位男孩,是靈魂彷彿被掏空的無信仰者,只好擁著他僅有的可愛肉體於人世漂蕩;不愁吃穿卻焦躁的公主,一遇到一丁點大的壓力不順遂,就展現她如何對自己無自信而無底恐慌的那一面,還好她仍有一個她口中的”我爸”;大概只剩街友沒借她給錢的H老師,為人闊綽豪邁善良,竟偷偷在私底下不斷以眼淚及編造的故事換取同情及借貸關係,她熱情身姿的背後洩漏了落寞的秘密,當她將活潑耀眼似旭日東昇的孫女們擁入懷中,令我難忘的落寞終得暫時消解;成天說人是非掌控慾強烈的L姐,原來是想隱藏她只有高中學歷的卑微心事,成天煎熬如何在(自我想像的)不友善環境中掌握更多資源,於是,揣著高級的硬體設備,她瞬間成為課室裡的貴族。

對我來說,相對於自然的規律,多數人身而為人的依憑似乎顯得單薄、弔詭甚至徒勞。我們為何非得要什麼來證明自己得以立足?時常感覺到孤獨的我,在目睹眾生相的同時,只想把雙手攤開,什麼都不握,因為那將更接近於一種被稱之為無限的狀態。我如何趨近於它,這自是我的功課。

即將消失在灌木叢間的白兔

有人會說這是大隱隱於市,也有人會說子非兔,安知兔之樂?但至少此時,對有好多青草可吃的兔兔來說,我想已經在安穩和隱蔽之間取得一個自然的平衡了。下一刻,他躲進灌木中,從此不見影跡,於是我們唯一可以確認的是,在每一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,都存在一個自然的靈,等待某一個時刻,對我們作神秘的示現。

波赫士之刻

(隨筆 2011-3-27)

集中營的現代遺跡已經不如從前的嚴酷;證據之一是犯人們如今已經享有自行規劃入營車程的權利與義務。在這趟宛如自願的旅途中,他一直期待著波赫士式的一秒來臨,就像在《秘密的奇蹟》裡一樣,讓自強號化為一列永恆行進的列車,讓抵達的時間無限延遲。要達成這件事,唯一務實的作法就是使自己陷入一場無窮的夢境。於是他開始實施這個計畫。閉起眼睛,他感覺他的一生以幻燈片的方式重新開始流動。成長的夢,已壞滅的理想與逝去的愛念,都逐一化為現在,隨後便隨著下一頁的按鍵再次成為過去。直到他進入一間電動間,門口貼著「新推出龍王三代」的告示,雖然這個遊戲從來沒有推出過,但他仍然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大台電動上精緻的新角色過關斬將。之後他在一台機子前坐下來,打著最新的《格鬥天王》,但角色圖像卻越來越模糊。他越努力想要看清,遊戲畫面就越加消融於火車的椅背之中,這時他才警覺波赫士式的一秒並不具實質的意義。一小時的時間無論在夢境中有多長,只要一回到現實之後就像被咔咔獸吃掉一樣消失,結果反倒加快了前往終點的速度。(不過,他是否沒有想到,如果夢是生命的投影片,那麼無限展延的夢境,也許就會在最後一頁集中營的記憶上定格?對於所有可能世界,是否那裡就是他不可避免的終點?)不論如何,計畫沒有成功,他繼續規劃著下一個夢境。

花兒聽見了風,光影帶走花。

那是春光明媚晴天朗朗的早晨,花兒們細細商議著在某一刻同時綻放,由微風與纖細的枝條見證這場盛事,她們以規律如潮汐波濤在春陽的流洩中湧動;而光影,訴說著花謝花開春去春來如夢明滅的秘密。白,是色彩展現的最佳調色盤,讓一切回歸原初的色調,在春日裡。

花的旅途 (之五)

別離從不存在
聽不見惜別的海
秘密的包裹未曾拆封
想說的話還在休息
只有絮語走過淺眠的夢

所以
別離從不存在
因為心事寄託在海的波形
糾結輕悄遺落在倉庫;
空氣裡有我們的戲語
綿延的電網裡有我們的訊號

所以
別離從不存在:
巷道每個細微的角落
有我們不言的影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