徬徨

恍恍惚惚,我從一個小而封閉的鄉野公所轉職縣政府也將近兩個月了。今年初一心想離開那個沒視野沒人才沒理想的地方,往更大更開闊之處去追尋接近我投身公職領域的那份理念。然而龐大到摸不清邊界的國家機器,我僅僅從一個螺絲釘掙脫而出,進入一個轉軸器,但我究竟身在一個怎樣的物體之中,卻仍是沒一點想法的。瞎子摸象這個比喻,此刻的我體會得深且多。初初接到新科長的邀請電話,我不可思議地想像原來公職可以不是日復一日重複例行性的工作,而跟研究、跟國家發展有所干係,我所魂牽夢縈的就自己來找上我了嗎?當時我有多麼雀躍與不安,急切想確定一切不是夢,等待商調函的每一刻幾乎都像被時間重重狠狠地輾壓,扭曲變形成一只緊緊纏繞我肉身讓我不得喘息的蛇,

今年八月,我擔任公職就要5年了,每年我都會問問自己一次:你怎麼還在這裡?你還記得為何身在此處?如果科層可以裁切破碎你理想的整體,你的意志與記憶,足以重新拼湊出理想原初的樣子?你曾如何信誓旦旦絕不做行政工作?你不早明白行政如何無情撕裂身為一個全人會思索的你?

我該如何回答自己?當我已經來到了一個原以研究發展為目的的單位,我仍不可思議不明所以校正著前人的契約書、數字、公文群組,如此持續耗費一天又一天已將近兩個月。這之於國家發展的進程,有所助益了?這為我所鍾情的土地與社會,因我數字或用對了建議或推薦就更好一些些了?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我想我不會時時感覺與自己疏離,不會只期待著下班的鐘聲響起。

那天愛人異常興奮地對我說,他職業生涯終於擺脫了熟悉感進入一個陌生的階段,如此人生才有意思與挑戰。為他開心的同時,我亦陷入一種莫名地徬徨,這偌大的國家機器從沒讓我熟悉過,雖有制度架構在,但人為因素讓它永遠處於不穩定狀態;而弔詭之處在於,處於不穩定狀態底下的人們,因時效、上級…等外在壓力,只能重複以一種最安全穩定地方式去回應,一種連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方式,繼續寫著公文,開開不完的會,制定制定不完的規定或辦法,填填不完的主計報表與查核。

難道,這個機器要的根本不是人,要的只是零件?於是,打從國家機器被建立起開始,企圖想瞎子摸象的人無異都成為了傻子。高度不穩定的機器由高度穩定的零件所組成,零件永遠見不到整體,而整體始終操控著零件。誰來說說看,身處其中的公務(員/元)零件不是被異化了是什麼?韋伯筆下的鐵牢籠,時至今日可有屬於我(們)時代的解套?置身其中的我,如何可能忘我地投入,追隨著意義,從而感到實現自我的喜悅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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