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論如何綺麗的古都,總會有某個想要脫出的時刻,丟下歷史和個人的傷懷,奔向一片自在空曠的平原。海洋是終極的平原,走出臨港地鐵,這裡連空氣都是空曠的,步行產生的微風一點一點吹走凝結在身上的心事,走到海口時,我們之間的一切已經漸漸地回復原本的樣貌了。於是我可以想像,為什麼八百多年前的日本朝廷,也願意沿著同樣的路線,準備好把花之京都的一切遺忘在身後,來到此處重新建立一座漂浮之城。如今,飛艇造形的酒店漂浮在港口,彷彿隨時準備飛往他方,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面臨著更替和無常,只有空曠的氣息常在。我們穿過巨大旅館的報到廳,進入眾多船艙的其中一格,開門後便是整片的落地窗,給暫泊於此的乘客飽覽港灣的風光。我們終於躺下,讓心清澈下來,規劃著待會的夜晚裡,我們要如何在海風中漫步到對岸二層樓的客棧,在華燈之下開懷暢飲,跟一舉一動都帶著韻律的黑人服務生有節奏地交流,在情意的對望中享受不必特別如何便能自在的時光。享樂主義說,享受是一種技能,並不是吃好穿好就一定樂在其中。我曾一度覺得必須活得像一個當地人才算有意義的旅遊,後來才開始認識到,全然的休閒其實是不容易得到的滿足。晚上的神戶港無比的鮮明,躺臥在碼頭邊的我們成為風景的一部分。遙想一百五十年前,現代化的種子正是從這個碼頭漂流上岸,帶來今夜的華燈。隔日,我們便造訪鄰近的船隻博物館。這座城市現代形式的真正觸媒是從海外而來,船隻模型的展示不僅標誌著這座城市的起源,也紀念著日本歷史的一個重要面向。船與跨大洋的殖民深刻相連,從開往大唐帝都的征帆,到從歐洲帶來醫學和火槍的木造艦艇,到揚長而來揚長而去的蒸氣船,日本一直在與文化殖民者的互動之中茁壯。如果說京都執著地保護著文化的底蘊,那麼神戶就是另一個故事。平家物語中作為暴政代表的平清盛,強迫公卿們從花的京城遷出,改易在一個被作者斥為「百無聊賴,苦不堪言」的荒涼漁村,沒多久大家就住不下去日日思念故土的花美楓紅,一行人返還舊都後歷史就對這裡不再有太多留戀。這個稱為福原的寂寞幽冥之地便處在現今的神戶市兵庫區。走出博物館,臨海的美利堅公園仍然保有那樣的寂寞。
在這片土地上,一切似乎都是暫時的,在另一次歷史事件的沖刷後,便會再度出現不同的樣貌。我還記得公園裡有神戶大地震的紀念碑,提醒所有人這裡才剛從二十年多前的斷垣殘壁中重建起來。誰知再過二十年,又會是什麼光景?正午驕陽燒灼著滄海桑田,我們趕緊退回溫暖的船艙休息擁抱,在午後和煦的陽光中重新出發,尋找只能與所愛的人一起去的和煦之地。我們攜手走在北野異人館的街區,那裡是維新時期西方人士的住所,典型的歐式建築正隨著全球化的腳步一點一滴失去它的光環,但一股直覺牽引著我們走進一坐「不思議領事館」,洋房改造的博物館乍看陳列著再普通不過的畫,通過相機後變得立體逼真,彷彿魔術一樣,必須和古靈精怪的愛人雅婷同遊,才能得到最多的樂趣~~

離館時已是黃昏殘陽,工作人員是幾位平易近人的年輕女生,在這座漂浮之城重新自由地發明了舊建築的生命。我們再次踏上漫步時,北野的餘暉一時明亮了起來。
(修寫中)
